這一晚,她的沐浴時光被一封簡訊打斷。起身拿了手機,發現是則消費記錄──「感謝您使用XX銀行信用卡,共消費四千九百八十元……」

她不記得手邊有該銀行的信用卡,難道碰上了傳聞中的詐騙集團?泛起的焦慮感讓她無心泡澡,決定打個電話給銀行一探究竟。

報上身分證字號後,對方用一種說不上來的語氣道:「小姐,妳是附卡持有人,這筆消費是正卡持卡人的。」

聽到這裡,她突然知道這是哪張卡片了。

        那一年,她們為了參加百貨公司的「嫁妝大採購」活動,由任職資訊業、收入較穩定的他,辦了一張百貨公司聯名卡。託這張卡片的福,他們確實像中了小樂透一樣,仗著無息分期把他和她的購物欲假「十二件禮」的名義,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
        然而,連二十四期的分期帳單都還沒跑完,他們分手了。

  嚴正來說,是「離緣」了。辦囍事的浪漫與渴愛的衝動,就像陽光底下的糖衣;而「現實生活」這支說不上來是讓人滿足或者空虛的棒棒糖,少了開始的那一份自以為是小說男女主角走到尾聲章篇的虛影後,盡露來自不同家庭的人無可避免的婆媳不合、城鄉生活差距、價值觀相異……以致於糖心中那酸、澀、鹹又沒有一點肉潤感的梅子核,讓她不禁眉頭緊蹙,壓不住想吐掉的衝動──不管是鹹梅或婚姻。

        而他,盡收一切衝突卻無能為力改變,生性柔軟敦厚的他不喜歡選擇,因為提出選擇要冒著傷人的風險,所以,他選擇當被害人,放手讓她走。

        平平淡淡結束一切,沒有劇集裡天崩地裂的愛恨情仇,只是「說好了,就這樣」;然而,她現在回想起來,真不理解那一瞬間可以鬆手的不愛了,到底是鬼上身?還是,自從開始她們所謂的「相愛」,就根本是鬼遮眼,鬼打牆?

        她掛上電決定去睡覺,不管了。然而,這一夜不知怎麼著,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,在床上躺著、翻著,一下子嫌冷,抓了被子又覺得熱……她捱了好久好久,才等到一點淡淡的睡意。

  半夢半醒之間,她回到那時候,他們正在百貨公司辦卡櫃台填資料。

愛正濃,她嬌嗔著告戒他不可以刷這張「他們的卡」,帶別的女人去吃喝玩樂,辦卡公司那自認四十五度角側臉像謝霆峰的業務小弟說:「矮由,刷卡片會發簡訊通知,持卡人手機號碼填太太的就好啦!」

        後來那張卡片呢?她想了一會兒,很確定不在自己身上。

  早上出門經過大樓信箱,她記起來了,那張附卡在她搬走後隨著鑰匙,一起投進了他的信箱裡。

  所以,這表示他或某人,開始使用這張卡片了嗎?難道……是被盜刷了?

        想到這裡,她連忙打電話給他,卻發現他的電話暫停使用。於是,她進公司連上Facebook,赫然發現,他的個人版面上有一組手機顯示「打卡」情報,昭告天下,他正在中部某溫泉飯店度假。

        換句話說,昨晚的訊息是他夜裡入住的消費記錄。一瞬間,她確實猜想:他和誰一起出遊呢?不過,都分開近千個日子了,她身邊來來去去的男友都不知換過幾人,輪到他快活,有何不可呢?

        搞清楚一切後,她平心靜氣的打算回到工作上。然而,消費記錄卻一封又一封的入侵她的手機,搞得她很不耐煩。午後,她偷空再次聯繫銀行,銀行客服冷冷的說:「一定要持卡人本人來電才可以更改。」她被這不通情理的規定惹惱:「我們離婚了,他是我前夫,我聯絡不上他!」然而,對方仍是呆板地堅持,不好意思這是規定,沒有辦法。

        沒有辦法,她唯一的辦法就是用Facebook的信件,把這件事情告訴他。

        他不知在忙什麼,沒有回應。下班前她不斷留意欄位上的訊息通知,沒有信件回覆,但是,她的手機的確安靜了。

        回到家以後,她開了筆電上網。在那一長串「我的最愛」名單裡,找到了他的部落格,又打開了他的Facebook,想看看他過得可好?

  她看著他的生活記錄,發現兩個月前的他,還是活在和自己的舊影子裡,他上班的風衣和公事包,以及慣穿的休閒鞋品牌,都是她喜愛而向他推薦的。

後來,他買了微波爐和電鍋,減少外食;看了好幾齣日劇,還想報讀日文檢定班,客廳多了一張班馬紋披毯;他買了好幾件她曾認為容易髒,不建議他穿的白色恤衫、針織上衣……就連手機,都為了換iphone4而退掉舊號,以及多辦了一隻標榜網內聊天免錢的新門號。

        他的生活,一定有什麼在變化與發酵。雖然沒見到另一個女人或女孩的身影,但是,她的直覺告訴她,他一定開始愛了。

        認知這一點,她並不吃醋,相反的,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。彼時,分開是由她提出的,她演著加害者不免入戲太深──又或者,該說他是天生適合當受害者?讓她總是覺得甩不開罪惡與虧欠。就像她某些朋友以及他家人所質疑的:妳,憑什麼不知好歹的說放就放?

        面對這些指責,她是啞口無言的。也不想直說她並不好受,自從離開後不到半年就成為生活常態的睡眠障礙門診,正是因此而起。總之,至少這段時光以來,他不管是愛了誰或者學會了愛自己,他行動了,或多或少走出了他們之間的過去,她是為此感到開心的。

洗完澡,她如常拿出配藥盒,看著彩紅藥盒想起了一件事。昨晚,她被簡訊擾亂之後其實忘了吃藥,第三個黃色格子裡,葵瓜子仁粒大小的安神劑仍在。

她倒了一杯溫水,但只是喝著,沒有伸手摳開綠色的藥盒,因為,她突然有一種自信,今晚不需要吃藥也能睡得很好。

 

《刊載於2011412  中華日報  副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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